【双关】去日留痕01

答应了三次元的小伙伴,把这篇填完。但我实在没什么信心……试试看吧。

就,重发一遍……


 

“喂?”

“老关,在哪呢?”

“支队斜对面的咖啡馆,刚才有个朋友来找我。”

“朋友?什么朋友?哎哟,男的女的啊?”

“我初中同学。”关宏峰说,“你不正在窗口看着吗。”

“嘿,我至于么。”周巡咳了一声,从窗前退开一步,“那个,给你捎午饭了啊,不过你同学要是请你吃大餐就尽管去,下午支队这边也没啥事儿。哎,他找你干嘛?”

“我也想知道呢。”关宏峰说。

 

挂了电话,对面的男人正冲他咧嘴笑。

“真有范儿啊关大神探,被你这眼神一看,那犯罪分子肯定全招了吧。”

“那你还不赶紧招,”关宏峰说,“找我什么事?”

对面的人扶了扶眼镜,坐直,神色变得严肃起来。

“可能也没什么意义,但我想了想,觉得还是应该找你问问。”

关宏峰望着推到他面前的一本书。

斯蒂文生的《黑箭》,上海译文出版社。看起来有些年头了,是几十年前那种非常简单低调的纸质和装帧,书口发黄,书脊边缘略微起毛,书皮也有些地方磨白了。他伸手翻开,扉页上有个红色的圆形印章:津港市第十二中学图书室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“昨天我儿子从储物间一个大纸壳箱里翻出来的,都是我小时候的东西,各种作业本成绩单卷子奖状,这么多年我妈都没扔,好在当年成绩不错,要不这人可丢大发了。这书夹在一摞中考模拟卷里头,当年从图书室借的,毕业的时候,我大概忘了还。”

“嗯。”关宏峰忍不住微笑了一下,“吴蒙,你不是因为这事儿来找我自首的吧。”

对面的人手指敲敲桌子:“你看一看,第110页。”

关宏峰看他一眼,拿起书,翻到第110页。这页正好是某一章的开篇,留出的天头比较大。空白处用铅笔写着一行字:

 

我知道你杀了纪明霞。

 

纪明霞。

关宏峰的瞳孔倏然收缩。

就像一个开关,或者一个魔咒。某些迷雾般的东西悄然散去,幽暗的角落被照亮,一颗石子落入记忆的水面。许多甜美的、愉悦的声音,明亮的色彩,柔和的香气,从远年的岁月中逐渐浮泛出来,充斥着感官。椅子被拉开,粉笔划过黑板,铃声响彻在走廊里,交头接耳的低语和夸张的大笑,四五月时浸透在空气里的槐香,窗口大片的合欢花像红色的云,悠扬的口哨,雨滴打在丁香叶子上,中午饭盒笼子从锅炉房抬回来时弥漫的味道,还有三楼尽头音乐室里隐约传出的钢琴声。

那座三层的红砖小楼,楼前有一条名叫红叶渠的小河沟,蜿蜒数里,最后一直流进永安河。西边不远是鹭湖公园,再往西三四站地就到了晓月水库。早上惯例要跑操,毕业班也不例外,清晨时依山的操场上有白色的雾霭。黑板上写着,距中考还有40天。每张课桌上的书本都摞得很高,模拟考试后他和吴蒙一边议论着最后那道平面几何题一边重新演算,关宏宇躲在掩体后面专心看书,他瞟了一眼,知道那其实是本《欢乐英雄》。祖军腰带上别着爱华随身听,神秘而兴奋地跑过来,说新出来个叫黑豹的乐队,唱的歌真他妈的爽极了。黄昏时,那三个人在操场边上等他,夕阳里人和自行车投落下长长的影子。吴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祖军和关宏宇哈哈大笑。他看着,忍不住也笑起来,拎起书包飞奔过去。

记忆里最后一个阳光灿烂的夏天,他和关宏宇朝夕相处的十五年里,最后一个夏天。

然后,狞厉的血气陡然在空气中迸开。

纯真岁月戛然而止。

“纪明霞……”

“二十四年了。”吴蒙喃喃地说。

关宏峰眉心微皱,沉默地盯着书页。

“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纪明霞到底怎么死的,你记得,那时候谣言满天飞,各种乱七八糟。”吴蒙说。“案子肯定是早就搁置了,但是……案卷应该在长丰分局吧,你看过的吧?”

“我看过。”关宏峰停顿了一下,抬头看看吴蒙,欲言又止。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要保密的。”吴蒙举起双手,“你不用告诉我。”

“这个笔迹你有印象吗?”关宏峰问。

吴蒙摇头:“没有,你呢?”

关宏峰也摇了摇头。

“还是没什么用啊。”吴蒙神色有点失望,手指拢着面前的咖啡杯,“也是,都这么多年了,怎么可能查得出来呢。”

“你记不记得借这本书的具体时间?”

“肯定在中考之前,具体哪天真想不起来。”吴蒙说,“考完试我不就忙着搬家嘛,书没怎么看,最后也忘了还。”

关宏峰沉吟着没说话。

“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吧?”

“不太像。”

“能重新开始调查?”

“现在还不确定,不过我想试一试。”

“那,需要帮忙一定找我啊。”

关宏峰合上书站了起来: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,先走了。”

“哎,等等。”吴蒙喊了一声。

关宏峰回过头。

“老关他……”

“他一直没和我联系。”

“我知道我知道,我是想问,他的案子,有没有什么进展?”

“有进展的话也会告诉你。”关宏峰说,“别再打电话跟我说你那些不靠谱的案情推测了。”

 

关宏峰回支队发现周巡并不在,说是和小汪出去跑几个线人,追查幺鸡毒品的供货来源。太阳快落山两人才回来,直接进了大办公室,看起来都是一脸疲惫。小汪瘫在椅子里唉声叹气,周巡把关宏峰保温杯里晾着的水灌下去大半杯,又去旁边的办公桌抽屉里翻。周舒桐在斜对面咳嗽一声,扔过来一包盐津话梅。

“怎么样?”关宏峰问。

“暂时没戏,不过有一个我觉得可以再撬撬。”周巡拆着话梅,一边探头看看关宏峰面前摊开的几本卷宗,“你这是……”

“不是我弟的案卷。”

“我知道不是,你要能让老刘把卷拿出来,我还真给你跪了。”周巡说,“512杀人案?这不是你初中那个……多少年前的案子了。”

关宏峰大致说了下情况,周巡的眉头也皱了起来。

“就写了这一句话?”

“对。”

“不会是恶作剧吧,十五六岁的青少年,身边发生这么一件事,刺激可够大的。产生点英雄幻想,炫耀一下,吹个牛,也都正常。”

“那年津港十二中校舍扩建,初一初二搬去了临时校区,只有初三留在原址。临近中考,去图书馆借书的人本来就不太多。这本书虽然年头久了,但书页平整,没有折角和卷边,显然没几个人想看,并不是炫耀吹牛的好选择。”

“如果写这句话的人是认真的……”周巡望着关宏峰。

关宏峰沉默地望着桌子上十几本厚厚的卷宗。

“颜队知道了吗?”

“还不知道,”关宏峰说,“我准备到颜队家去一趟。”

“关老师,”周舒桐隔着显示器递过来几页纸,“92年津港十二中附近的市政地图,还有当年学校教职工和初三四个班学生的全部名单,电子文档我发您邮箱了。”

关宏峰伸手接过来,说了声谢谢。

“老师学生加一起二百多号,挨个儿摸排什么时候能找到人。”周巡说,“要不咱们干脆就重开案子,直接调派人手撒出去查。”

“没有任何实打实的证据,就重开案子正式调查,说不过去。”关宏峰摇摇头,“这行字落笔非常用力,恐怕当时情绪就很复杂,这么多年都没说出来,现在也未必就愿意开口说话。我还是先自己试试。”

“二十四年,书页上不可能提取到清晰指纹了,”小汪从椅子里撑起来了一点,叹气,“这人现在的笔迹肯定也和当年不一样,这可怎么查。”

“周队,您刚才说,如果写这句话的人是认真的……”小周探出半个脑袋,“那是……什么意思啊。”

周巡和关宏峰对视了一眼。

“你大致知道案情了吧,”周巡说,“1992年,你还没出生呢。住房制度改革、南巡讲话、九二城市规划条例这些词,估计你都不熟。总之那一年的津港,正好是旧区改造,全面推进基础建设的时候。特别是长丰,当年长丰还不算津港的核心区,能折腾的余地比较大,走在路上到处都是工地。”

“对对,我出生了,我还有点印象。”小汪附和,跳到桌子上坐着。

“你才四岁你有个屁的印象。”周巡翻着卷宗瞥他一眼,“案发的时候,十二中附近就有三个建筑工地,人员流动大,构成复杂。虽然当时也对学校做了走访和调查,但结合现场情况,主要怀疑对象和侦办方向都是放在社会人员那边。所以,如果写这句话的人是认真的……”

“那就说明,当年的侦办方向一直都是错的。”关宏峰说。“凶手就在十二中的老师和学生中间,就是我身边的某个人。”

 

“纪明霞?”关宏宇愣住。

“这个笔迹,你认得吗?”

“完全没概念。”关宏宇说,“但这……这就是说……”

关宏峰从架子顶端拖下来一个文件盒,放在桌子上,打开。里面十几本厚厚的笔记,还有几个牛皮纸文件袋。他看了看,拿出一个,解开绳扣往桌上一倒,两张比较大的合影照片和十几张彩照散落在桌上。

“很可能,凶手就在我们中间。”

关宏宇看着那两张合影照,稍大一点的是年级合影,小一点的是班级合影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照片依然很清晰,但那个年代的胶卷和冲洗技术,如今看起来总有种质朴的陈旧感。色彩鲜明而细节模糊,就像那些遥远的记忆。他拿起班级合影,一眼就看到了最后一排靠左边的关宏峰和他自己。身量正在抽条的男孩子,裹在宽大的蓝白色运动服里更显得手长脚长,瘦瘦高高。微笑着的关宏峰看起来眉清目秀,他伸手搭着哥哥肩膀,挤眉弄眼的。祖军比他还要高半个头,不知为啥一脸严肃。关宏峰左边是吴蒙,那时候还叫吴萌,戴着一副圆边框眼镜,笑得呲出一口白牙。

风雨无阻。

关宏宇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个词。

那句话怎么说的: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,你只要一谈起,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。

1992年的5月,刚刚入夏,他和关宏峰在津港十二中读初三,还有几十天就要中考。正是津港的雨季,三天两头的下雨,空气里充满了浓浓的槐花香,还有泥土和青草的潮湿气息。关宏峰和吴萌是那种轻松就能进重点高中的好学生,他自己的几次模拟考试分数大概能吊上普高的尾巴。祖军的成绩是不指望,大大咧咧地说准备去念个烹饪中专,到时候和他妈一起去卖煎饼果子。他妈一听这话,就恨铁不成钢地狠抽一下他的后脑勺。

“成绩不好就是被你打傻的!”祖军抱着头躲,一边威胁他妈,“再傻下去中专都考不上。”

最后祖军妈总是会给他们四个每人塞一份加两个鸡蛋的煎饼果子,薄而不散的绿豆面裹着馃箅儿,隔着油纸袋捧手里也滚烫滚烫的,香气扑鼻,吃了之后一直到晚上九点钟晚自习结束都不会饿。

关宏峰那阵子天天看着他复习功课,做模拟试卷。总觉得如果再努力一下,再使使劲,说不定就能把弟弟拽进重点高中的大门。关宏宇自己倒觉得没啥指望,而且那阵子始终心有旁骛,校园外头有太多吸引了他注意力的好东西。虽然心底里也是有点难过,考不上重点高中,那就意味着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,他和关宏峰头一回要分开了。

那天是5月12日,黑板一角写着:距离中考还有37天。

他一边啃着煎饼果子一边拉了祖军一把:“哎,等会儿我哥要是问起来,就说我拉肚子,上厕所蹲坑去了。”

祖军看他:“你去哪?”

“去新世纪玩会儿,听说他们新进了街霸。”

“我也想去。”祖军蠢蠢欲动。

“两个空座儿!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。”关宏宇推他,“下次你再去,到时候我替你掩护。”

语文老师林稚存是他们班主任,已经五十五岁,带最后一届毕业生,年底就要退休了。那阵子林老师的父亲肺癌晚期躺在医院,她带着毕业班又走不开,只能隔三差五的提前离校,让隔壁三班的班主任,代数老师张大鸣帮着管一下晚自习。

一个人带两个班,未免顾不过来,张大鸣又年轻,还没修炼出老狐狸们的火眼金睛。像关宏宇这样的,在枯燥的题海里浮沉得久了,就有点心思活动起来。

全津港当时也没几家游戏厅有街霸。关宏宇去了新世纪,发现其实是谣传,他们也没上。不过一个玩家跟他说星球有。关宏宇又跑去一条街之外的星球,这回总算没扑空。他挤在人群里看别人对战就已经热血沸腾,好不容易排上了队,激动得简直忘了时间。直到把攒下来的十几个币全用完,抬头一看,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20:45。

他吓了一跳,赶紧从人群中挤出去,出了门,才发现外头正在瓢泼大雨。关宏宇暗叫糟糕,顶着游戏厅门卫好心扔给他的一块塑料布撒腿狂奔。回到学校时已经浑身湿透,校舍一片漆黑,周围一个人都没有。四下里只有门卫室的灯还亮着,他忐忑不安地过去敲门,他哥抱着两个人的书包,和吴萌、祖军还有门卫范大爷坐在那里等他,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。

当晚广播有暴雨预警,张大鸣和一、二班的两位班主任商量一下,七点半的时候提前下了晚自习。关宏峰到底从祖军嘴里逼问出了关宏宇的去向,去了新世纪游戏厅,却没找到人,一筹莫展地回到学校。教室门已经锁了,他们只好在门卫室等着。

关宏峰让那两人先走,吴萌拍着胸脯说:“风雨无阻难道是白叫的!”

“就是。”祖军附和。

祖军带了伞,他和吴萌回家顺路,把范大爷的大黑伞硬塞给了关宏峰。关宏宇自知犯了错,一路上蔫头耷脑听着他哥数落。他也看得出关宏峰有多着急,自己像个落汤鸡一样出现在门卫室门口的时候,他哥紧紧攥着书包的手骤然就放松下来。那一瞬,他觉得关宏峰似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

“你再不回来,我就得让范大爷给爸打电话了。”

“我错了,哥。”

“回家你自己跟爸妈承认错误。”

“好。”

关宏峰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。

两人到家时已经将近十点,关图安加班还没回来。李桂兰看他们浑身湿成这样,也没多责备,催着他们先洗澡,各自喝了杯板蓝根,赶紧睡觉了。

关宏宇觉得,自己第二天就算不挨几下揍,一顿骂至少是免不了的。但鉴于认错态度良好,他哥也消了气,肯定会护着他。早上两人一起出门上学,踩着风雨之后的满地槐花,他甚至神清气爽地吹了几声口哨。

但那天没人再追究逃课的事。

5月13日清晨,在红叶渠里,发现了十二中初三三班女生纪明霞的尸体。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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